(一)束发
过了八月,瑜就该束发了,束了发,瑜就算个半大的成人了,但瑜还是做什么由着性子来,娘亲总是无可奈何。
瑜离家好几天了,他只给家里留了一封信说去访友就带着侍童砚走了。瑜正是胆大妄为的年龄。
瑜此时和砚子在路上便走边玩,砚子不停地催促:
“公子快些吧,都走了五天啦。”
砚只比瑜大不到一岁,这样私自出走他心里真是怕得紧,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砚想自己怕也活不成了,但瑜偏偏不理他,一路玩玩耍耍,从来没有私自离开过家,瑜觉得太自由了,太惬意了,路上都有看不尽的玩意。瑜听了砚子的催促,转过头笑笑:
“忙什么?不忙。娘到宁安寺烧香做法事,来来回回得十几天呢。”
砚子只好耷拉了脑袋跟在后面。
到了第七天,终于快到寿春了,瑜说:
“我们坐一程船吧,坐船凉快又悠闲。”
砚子说:“由公子吧。”
于是他们上了一条上等的船,上了船,拔了锚,准备开船了,突然远处奔来一个少年,急急地叫到:“等等,我也搭一程船。”
船家把撑竿插进浅水下的淤泥里,稳住船身,那船却还在随水晃荡,少年奔过来,离船还有五步来远,一个大跨,飞身一跃,飕地一下跳进了船头甲板,一船的人立即喝了声彩。
瑜站在船舱边,那少年跳上船站立的位置只隔他五步远,瑜打量那个少年,看个头样貌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年龄,已经束了发,瑜想:其实自己也该束发了。那少年很好看,脸色因为奔跑而格外红润,汗水把几丝鬓发打湿了,胡乱地贴在额头和脸上,眼睛大而黑,听见众人喝彩,大咧咧地一笑,露出整齐而白玉似的牙齿。少年似乎觉得有人在特意打量自己,眼光一转,瞅了瑜一眼,瑜脸一红,赶紧把脸转向别处,少年觉得很有趣,便又瞅了瞅瑜,瑜虽并不转头,但感觉那少年在打量自己,更加有些脸热,索性装着看风景。
船开了,风一吹,瑜觉得没有那么热了,瑜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,像这样和大家一起坐船更是没有的,船头孱孱的水声,两岸不断变换的风景,映入水中的丛柳,袅袅升起的炊烟,田间金黄的稻谷,扛着锄头在小路上行走的农人,骑在牛背上的小童,叫瑜看也看不过来,瑜不时地要问砚很多问题,诸如,岸上是什么树,稻田的谷子是不是该收了,砚很乐意回答,因为他觉得终于比公子多懂一些了,很是得意,唧唧刮刮说个不停,船上的人开始都自顾自的说着闹着,后来就慢慢注视瑜了,因为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太过简单的问题,这个少年竟然一无所知,后上船那少年也特别注意看瑜,见他穿的着米色的窄袖绸衣,下面围了一条淡黄的裙裾,一条绣工精致的腰带上坠着一块绿色的玉,因为正在长身体,所以显得身形单薄,头上扎两个羊角,绸带飘飘很是好看,从侧面看,鼻梁挺直。瑜感觉船上静了许多,转过头来,疑惑的看了众人一眼,大眼睛忽闪忽闪的。
“这位哥儿,你不是本地的吧。”有一人问。
瑜点点头。
“走亲戚么。”
瑜摇摇头。
“这倒奇了,既不走亲戚,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。”
“大叔,请问到寿春还要多久。”瑜忍不住问了一句。
“哦,快了快了,你看那轮太阳一落山就到了。”
瑜抬头一看,那轮太阳收了光芒红着脸,是快要挨着山头了。
“公子,要不要进舱休息一下,等会儿到了寿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歇息下来呢。我们的舱位真是白定了。”砚有些觉得不进去坐坐实在可惜。
“不了,都快到了,还休息什么。”瑜站在舱边动也不动。
“你到寿春干什么?”不知什么时候后上船那少年挨了过来搭讪。
“找人。”瑜回答。
“认识的?”
“认识,不认识。”
“这倒奇了,究竟认不认识呢,你真有趣。”少年对着瑜笑起来,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,瑜这样想。瑜很愿意少年主动和自己搭讪。
“你怎么也一个人出来啊。”瑜见那少年穿着不俗,想必也应该是富家弟子。
“我出来访朋友,早上出来晚上得赶回去,要不家里人得着急了。”
瑜听了,突然眼睛有些黯淡,这几天都因为太过兴奋,没有想到家人,要是娘亲回来知道自己离家出走了该有多着急啊,但瑜转念一想,娘亲是不会这么早回来的,自己只要赶在娘亲回家之前回去就行了,这么一来瑜又兴致盎然了。瑜的表情变化到底没有逃过那少年的眼睛,他小声对瑜说:
“你是悄悄偷着出来的吧?”
瑜点点头。
“你偷跑出来就为找这么个人?”
“嗯”瑜又点头。
看到瑜有些矜持,少年也不好多问,一时没有了话。过了一会儿,那少年终究忍不住又开口说:
“这人连认不认识你都还没有搞清楚,你就这么老远出来找他,你可真奇怪。”那少年望望天,“人家都说我怪,我看你比我还怪呢。这个人是叫什么,也许我认得。”
“他姓孙。”
那少年心里咯噔一跳,眼睛里有一种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,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:“我也姓孙。单名一个策”
“我要找的正是你啊。”瑜很兴奋,脸都红了。
“你是谁,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找我。”少年吃惊得声音高了起来,心里也很为自己名声远著得意。
“我家在庐江舒城,姓周名瑜。”
“啊,舒城周家的子弟,难怪这么与众不同。你为何千里迢迢来找我?”
“因为我听人说长沙太守有一个儿子很出众,我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样子,为何小小年纪就声名发闻。”瑜望着策说。
两人一下子觉得又亲近了许多,谈的话多起来,不一会,瑜知道策比自己大一个月,因为父亲出征去了,策是长子,所以就提前束发当家了,策还有好几个小弟弟妹妹,家里很热闹。
策也知道瑜家里房子很多很大,因为家里人口少所以很冷清,瑜也很孤单,瑜平时很少单独出门,这次是乘家长不在偷偷跑出来的。策因为瑜在那么远的地方也听说了自己的名字,心里又得意又兴奋。
船到了目的地的时候,两个人谈得正欢,一船的人都下了,两人还不觉得,砚见了,大叫:“公子,公子,到了,下船了。”两人才回过神来。
策走在前面,他怕瑜没有乘惯船,小心地牵着瑜的手,要他慢慢过独木板。瑜笑了笑,说自己也经常乘船的,自己也可以跳下岸,说完真的飕的一声跳了下去。
策开始吓了一跳,后来看到他平安落地,也笑着跳了下去。
沙滩很软,瑜说,真有点累了,就躺在沙滩上,能这样无拘无束地躺在沙滩上,瑜觉得很惬意。小砚子见了,叫起来:“公子,要弄脏衣服的,可没有带什么换洗的衣服呢。”
瑜仰躺在那里,满不在乎地说:“管它的。”
策也躺了过来,大叫:“砚子,你真罗嗦。”然后又说,“今晚我们就躺在这里好不好?”
“好的。”瑜附和。
太阳下山了,天色暗了下来,柔和的风吹着,孱孱的水淌着,可以听到不远处草从里的虫鸣,
偶尔眼前闪过几点亮光,策说是萤火虫,瑜反驳,萤火虫不会这么早出来,天还没有黑呢。
砚子走过来:“公子,起来吧,还没有吃饭呢。”
瑜说:“不饿。”然后侧过脸问策:“你饿吗?”
策也侧过头看看瑜,笑道:“我也不饿。”
过一会,砚子又说:“公子,还是吃饭去吧,中午公子就没好好吃饭呢,会饿坏了身子。”
瑜很不高兴地看了砚一眼:“你很饿么?是不是,那你一个人吃饭好了。”
策看见砚着急的样子,嘻嘻地笑。
天色越来越暗,砚子又来了:“公子,这么晚了,孙公子家会着急的,我们还是走吧。”
瑜想了想说:“那么我们还是走吧。”
砚子说:“公子,我们先找客栈休息,明天再去拜访孙公子吧。”
策赶紧嚷嚷:“怎么行,那有让你们住店的。”他拉着瑜的衣袖,生怕瑜跑了。
瑜转过头对砚说:“那么我们就去孙家吧。”
砚犹豫:“这样好么。”瑜望望策,策叫道:“有什么不好,我家我说了算的。”
瑜跟着策进了城,这里有着别样的风情,人们说着软软的吴语,掌灯了,街上还是那么热闹,到处是叫卖声,瑜走走,看看,灵动的黑眼睛闪着精亮的光芒,策拉了拉瑜的手:“我们还是赶快回家吧,明天,明天我再带你出来好么?”
说着话就到了孙家,瑜抬头看,孙家的宅院并不大,也算不上豪华,按照孙家的人口来说还可以说比较挤,瑜想这可能是他们家居无定所的缘故。
策上了阶梯,扣了声门,一小会,吱的一声门开了,一个年长的大叔出来,拉起策的手埋怨:“怎么才回来,夫人可都急死了。”
策拉过瑜:“贵叔,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。”
贵叔瞧了一眼瑜,心里琢磨:那来这么个清秀俊美的孩子,从前没见过。
策拉着瑜去见母亲。策的母亲孙吴氏端庄秀美,温柔和气。
她拉着瑜的手说嘘寒问暖。
瑜低了头不说话,他突然有些想娘亲。
赶了一天的路,又在沙滩上躺了一阵,衣服有些不整,头发也有点散乱,瑜想自己这个样子真是狼狈。
策在一遍提醒:“娘,瑜还没有吃饭呢。”
吴夫人叫策赶紧带瑜去用餐,一边说:“饿坏了吧,饿坏了吧。”
用餐完毕,策对瑜说,今晚你就和我同塌而眠吧。
瑜实在是累了,上了床,一会儿就睡着了,策在灯光下看了看瑜睡的很香甜,笔梁挺直,嘴唇红润,不老实的占了大半个床,策忍不住笑了。策不忍心叫醒他,脱了衣,灭了灯,缩在床边上也睡着了。
瑜在寿春呆了两天,他和策时刻在一起,策告诉瑜,过两年自己年长一点就会跟随父亲出征了,策说自己一定会成为众人爱戴的将军,一定会像父亲一样勇武。瑜说,那么我也跟着你一起干吧,我也要成为将军,策连声叫,好啊,好啊。
瑜要回舒城了,他舍不得和这个新结交的朋友分别,策也舍不得瑜走,瑜邀请策全家都迁到舒城去,他说自己家房子多,住的用的都没有问题。
策想想这些年老迁徙,如果能在舒城长住下来未尝不是好事,弟弟妹妹们还小,需要安稳的家,策和母亲商量,吴夫人说:
“策儿,既然现在你当家,自然应当你做主。”
事情就这么定了。瑜先行一步,他怕母亲担心。
半月后,孙家举家迁来,两家都剩妇孺,孙家的到来给周家也带来不少欢乐,两家人无有通用,日子过得快乐。
瑜也束发了。
瑜来找策,策望着瑜有些发呆。瑜束了发,显得英俊了不少,虽然还有孩子气的表情,脸也还是孩童一样的秀气,轮廓还不分明,但却有了些青春男子的气息。瑜说:
“怎么啦?”
策说:“你一下长大了,嗯,我们都长大了。”
日子过得飞快,转眼瑜已束发两年,当然两人在一起也不总是和谐的,他们常为了一些问题争执和争吵。
舒城没有处于文化中心,但文化的濡染仕无孔不入的,当地的名流也时常聚会,做些清谈,或品评人物,或褒贬时政,或辨析玄理。
瑜本质上是任性狷介的,但也不乏崇尚浮华,随着年龄的曾长,他也常去这样的场所,参与名流的清谈,而且也薄有声名,特别是在品藻人物和议论时政上不乏见解。策却从心底厌恶这种浮华。策以为这种空谈完全是自我标榜,没有一点实际的意义。策的骨子里对这些名流有一种天然的藐视。
一次瑜硬拉了策去参加聚会,一开始策就表现处极端的不愿意,但因为瑜,他还是去了。
一番无谓的空谈早已让策很不耐烦,然后竟然是品评当今人物,策以为自己听错了,心里说:“说什么?说谁呢?。。。。。”他以为这些家伙是没有资格品评今朝人物的。
但是他清楚地听道。
“我以为袁本初才是当今的英雄人物,袁本初身出名门,袁家四世三公,名重一时,本初诛宦官,反董卓是清流人物。因此重振朝纲,非袁本初莫属。”一个骨骼清健,四十开外的儒者左手捻着须,发出了一番高论,麈尾抱在怀里。
“袁本初引狼入室,算什么英雄。”一个清越稚嫩的声音传入策的耳朵,策不用看也知道是瑜。
“黄口小耳懂得什么。袁本初让董卓进京原本为诛灭宦官,其谋也忠。”
麈尾从策眼前拂过。
“兴义兵也讨董卓也是本初发起,本初忠义之心可表天日。”一张肥胖的脸映入策的眼,策的怒火开始燃起:这就是名流,袁本初虽为讨董诸侯盟主,却毫无作为,断事优柔不决,十八路诸侯各怀鬼胎,讨董成了聚会玩乐,结果比原来还糟,董卓焚烧了京都,挟持天子出走。
策想到这里忍不住嚷道:“袁本初虚有其名,有辱英雄之名。”
好几个名流瞪了策一眼,似不屑与策为论。
“盟军中,我看曹操有些见解,孙文台公却是忠勇为国。”瑜倒是不紧不慢地在那里争辩。
“曹操奸阉遗丑,人微言轻,孙坚钱塘小吏,憨直无谋,徒有其勇。”肥胖脸出语刻薄。
策怒火中烧,恨不得一拳打在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。策红了脸,忽地起身就走,一边骂道:“无聊、愚蠢。”
瑜在众人讶异愤怒的眼神中追了去。
瑜追上策:“你不该这样离席而去,这是无礼的。”
策转过头,发出一声冷笑:“是么,我很无礼,你看清了,谁让我是钱塘小吏之子呢。这种清谈很合你的胃口,对吧,哦,我忘了,你也出身高贵的,怕也是什么四世三公之类吧。”
瑜脸都气白了,差不多眼里要流出泪来,他望着策好一会而,才突出几个字:“你真是无可理喻。”
说完,瑜掉头就走,策站在那里呆住了,他后悔到了极点,很想追过去向瑜赔罪,但傲气阻止了他。
一连几天都不见瑜的踪影。策总是隔一小会儿就去开门,幻想门一开瑜就站在门外,或者就是在瑜住的北宅附近溜达,如果看到瑜就赶紧过去,假装偶遇的样子。可是策假想的和瑜见面的情景都没有出现,策再也憋不住了,开始往坏处想:难道瑜病了。想到这里,他恐慌起来,很不得马上见到瑜。
策到北宅去找瑜。出来的是砚子:“孙公子怎么好几天不来呢。”
“这几天家里有些琐事。”策含糊其词,“你家公子呢?”
“公子病了,正睡着。”
“什么?病了几天?”策的心紧了一下,说话声音都变了,开始痛恨自己的傲气。
“也没什么,就是前几天感了风寒,发热、咳嗽,现在差不多好了。”
策片刻也不能呆了,赶紧去看瑜。
瑜正躺在床上,睡着了,略为苍白的脸上带着倦容,脸看起来似乎瘦了一点儿,更为清秀。
策进去,轻手轻脚,怕惊醒瑜,但瑜还是醒了,见是策,勉强挤出笑容:“你来啦。”
策点点头,不说话。两人谁也不提争吵的事,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。
瑜的手放在锦被外,策忙把他的手放进被里,用埋怨的语气嘟嚷:“病了睡觉还不老实,再感风寒如何是好。”
“哪有这么娇贵。”瑜笑了笑。
“你可是―――”策本想说:“你可是娇贵惯了的。”突然意识到不对,于是变成“好些了。”
“没什么了,就是有点疲倦。正好偷懒啦。”瑜露出顽皮狡吉的笑。
“懒虫,不能老睡,起来走走会好些。”
瑜还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。
第二天傍晚,策接瑜出去走走。不知不觉出了城,到了城外的河边,策怕瑜走得太累,就提议在草地上休息一下。夜色渐浓,天地渐渐混沌,月亮羞羞答答地从田野那边探出头来,林间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悠扬地啼鸣,远远地遥遥呼应;小虫也在草丛中喃喃细语,不舍得虚度寂寞时光;岸边芦苇摇曳,往四下里纷披,声音像丝竹撕裂。两个人坐在草地上,背靠着树,谁也没有说话。
过了一会儿,瑜忽然叹了口气:“这真想梦一样。”
策附和道:“是啊,那里会让人觉得是离乱之世啊。”
瑜望着策说:“你想要这种宁静么,喜欢这样的平和么。”
策老实地点点头:“可是,这是办不到的。我自己就不允许自己这么过,我需要建功立业,我想要后世留名,我不想掩盖我的野心,不要做一个高士。”
瑜说:“我也是,我不想让自己湮没不名。”
策说:“那么,你想怎么做呢?像你的父辈那样么?”
瑜摇摇头:“在太平盛事,也许就那样,但是现在不能。你知道我想到我的从伯父有多难过吗?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在董卓手里,但他却不得不忍辱含羞继续侍奉天子,而天子不过是当时操纵在董卓手里工具。这种悲哀让人痛心。”
策安慰瑜:“你从伯父是汉室忠臣,你们周家本就是忠义世家,当然你忠伯父会把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。”
“嗯,是这样。可是士为知己者死,不然我宁可隐居山林。”瑜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。
策拉过他的手,激动地问:“瑜,我是你的知己么?”
“你说呢?”
策没有回答,他们从相互的眼神中早已找到了答案。
接着,他们絮絮叨叨的诉说着自己的计划,说到高兴之处策站起身来说要舞一段剑,可是没有带剑,权且折了根枝条挥舞了几下,瑜在旁见了,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。
月亮爬上了树梢,河面上乳色的雾气渐渐弥漫开来,树林里寒气弥散,策怕瑜病刚好受不了,拉了瑜回去。
如果没有策父亲的猝逝,他们这样友爱的日子还得过上两年,可是策的父亲突然亡故了,策必须挑起振兴家业的重担。策告别瑜走了。
(二)受伤
那是什么时候呢,啊,是离别三年之后。
三年了,策终于决定自己开辟一片天地,中原袁曹雄踞,荆州刘表经营,只有江东,江东,那里可就成就一番大业,策要渡江。
瑜得到策的帛书时高兴得像小孩子,他对着砚叫:
“他来信了,他来信了,砚,你知道吗,是策的信啊。”因为策总是疲于奔命,居无定所,这几年他们书信很少,仅有的几封书信就更加弥足珍贵了。
他终于决定渡江了,瑜真替策高兴,这些年策所受的屈辱瑜也有所知。
接下来瑜开始筹备怎样帮策。私募了些兵,库存的粮草全部带上,再让砚多多筹集些粮食和船只,但瑜觉得还还不够,他觉得最不满意的这些刚招募来的新兵的战斗力,得让叔父相助才行。叔父是袁术新任的丹阳太守,真是太好了,丹阳民风悍勇,丹阳兵是出了名的勇猛,能把这支兵力拖出来,策要平定江东真是指日可待。
把舒城的事交给了砚,只身去了丹阳。
“瑜儿,你该知道,我们周家与袁家世代交好,你的先祖也是靠了袁家先祖的提携才有了周家的发达,现今,袁公路也是看在周袁两家交情的分上,把我当成他的心腹才委以丹阳太守这个重要官衔的,而孙家与我们周家本无深交,只是瑜儿你把策引为知己,孙家才和我们有了联系,如今孙策渡江怕也是想要脱离袁公路,我们助他合适么?”周尚不无忧虑地说。
“叔父,瑜儿倒认为应该助策。”瑜嗓音清亮侃侃而谈,“叔父你看,袁家四世三公,受尽天子恩宠,本当尽忠报国。但如今天下大乱,天子蒙难,袁氏兄弟不思除贼勤王,却各自拥兵自重,不臣之心,已露端倪,这样的人还值得我们去为之效力么。我周家虽与袁家交好,也受恩于袁氏,但天下是汉家的天下,叔父是汉室之臣,自当忠心天子。策兄有志廓清天下,框扶汉室,我们正当助其一臂之力?”
“道理是这样,但要是袁公路怪罪下来如何是好?”周尚还是很犹豫。
“这个不必多虑。策兄此去本就是向袁术请命讨伐刘瑶,我们助他也是情理相合,袁术纵使心里不乐,也无法怪罪。”
于是瑜带走了丹阳兵。
分别三年。两人又相聚了。
策打量瑜,又长高不不少,竟然比自己还高一点点,少年时单薄的体格也强健了不少。五官还是那么清秀,举止还是那么斯文。
瑜看看策,长年的征战使策更加矫健,肤色比原来黑了许多,但透着健康的油亮,漂亮的眼睛清明澄澈,笑起来永远那么动人。
接了风,散了宴,策拉着瑜要和他同榻而眠,策很兴奋,不听地向瑜诉说这这些年分别后的事,末了策又感激又动情的说:“你可真本事啊,把丹阳精兵都弄来了,花了不少力气,费了不少唇舌吧。”
瑜躺着,迷迷糊糊地答道:“为了你啊,我当然要竭尽所能了。”
第二天,策起身,仍然精神抖擞,这些年的征战,锻炼了策的体格,一两日的不眠不休对策来说算不了什么,但瑜却脸色灰白,疲惫不堪,策不让瑜起身,要瑜在历阳休养两天再走,瑜不答应,说自己都从军了,要慢慢磨砺,策只好传令出发。
路上,瑜到底还是病了,风寒加劳累,要卧床两日,策又耐心地又焦急地照顾瑜,给他用凉水敷额头退热,小心地喂他喝药,以至于策自己都惊讶还能做这么细致的事,砚子见了说:
“孙将军”砚子已经改口叫策将军了,“还是让砚来伺候公子吧。”
但策觉得瑜是为了自己病的,所以说什么也要自己亲自来照顾。
“我真没用。”瑜稍稍好了一点,望着策,虚弱地说。
“真不想你来受苦,真后悔给你书信。”策懊悔地对瑜说,“我是不是很自私,要叫你来跟着受苦。”
“我自己愿意的,难道你要叫我一辈子老死山林。那么我宁可现在就死去。”瑜有些激动。
策拉着瑜的手,慢慢安慰他,向他讲述自己的计划,渡江后的具体打算,瑜安静地躺着,静静听着,不时加些自己的意见,修正策的战略计划,两人都很为这个计划振奋。策忽然想到瑜的病,于是说:
“那么,为了我们的誓言和计划,今后你不能任性,一定得把身体弄得结实些。”
瑜微笑着说:“你怎么变得絮絮叨叨的了。”
策笑了笑:“我很烦人吗?”
瑜摇摇头,眼里闪着快乐的光。
很快攻拔了横江,当利。
接着又渡江击秣陵,秣陵守将笮融薛礼。笮融是倡导信佛的,但却是个凶狠的家伙,所带的兵和强盗差不多,常有劫掠杀戮无辜百姓之举。当时笮融守在县南,而薛礼扼守秣陵,二人城犄角之势。
策先攻笮融,笮融出战交兵,策自是亲自冲锋陷阵,笮融兵败如山,被斩首五百于人。笮融龟缩于城中不出战。瑜对策说要率一支军队切断笮融和薛礼的联系。
瑜自从南下一来,每战都跟随在策的身边,每遇险境,策从来不让瑜行险,这次恶战,策当然不让瑜去独自涉险,但瑜一再坚持,策于是只得让瑜离开自己去抄笮融后路。
为了使减轻瑜的压力,使瑜更为安全,策强行渡江攻打秣陵,薛礼败走,策又掉过头来攻笮融,策依然地身先是卒,冷不防一支冷箭身穿了盔甲,直透大腿肌肤,策痛得一阵玄晕,差点从马上摔下来。
天气并不冷,但瑜的手仍然冰凉。
策躺再床上,拉了拉瑜的手:“怎么拉,脸色这么难看,倒像是你受伤了。”
就在刚才,瑜看到了策的箭伤,那支箭射入大腿肌肤足有五寸长,军医割开铠甲,不得不用明晃晃的刀子挑开肌肤,拨出箭头,鲜血流了一小盆,闻讯赶来的瑜正看到这个场面,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策还要惨白,策望着他,强忍着痛笑了笑:“无妨的。”
“为什么要如此亡命?”瑜坐再床榻前低声问,像黑夜里的一声叹息。
“为了你啊,傻瓜,”策沉吟了一下,“也为了我,我的家人。”
瑜眼睛看着策,等着他说下去,策不言,轻轻揭开锦被,扯开衣襟,光洁的肌肤露出斑驳的伤痕,瑜眼光在策的身上流转,眼里的忧郁和伤痛浓得快要滴下来。
策笑了笑:“可惜我翻不了身,背上有块伤,嗯,足有几寸长,它几乎要了我的命。”
“你为何要――白龙鱼服?”瑜抓着了策的手,那是一双怎样的手,长满了厚厚的茧,和策年轻俊美的脸是那样的不相称。
策反手握过瑜的手,拉起来仔细瞧了瞧,叹息道:“多美啊,修长白皙,真不愧是一双抚琴的手。”
策看着瑜的眼睛戏谑道:“白龙?如果我不拼了命,我就不是什么白龙,而要像我的祖上那样成为――瓜农。”
瑜轻轻为策系上衣服:“那么,让瑜和你一起拼吧。”
策看着瑜日渐消瘦的脸庞,两个月行伍生活让他吃不不少苦头,虽然一直竭力照应着他,但餐风饮露,昼伏夜行,食宿不定仍让锦衣玉食的瑜有些无所适从,策想起从前在舒城的时候,两人谈兵论道时的意气飞扬,似乎弹指就可以定天下,今昔相较,心里不觉有些苦涩。
“你何以要来吃这份苦?”策有些愧疚,可是要没有瑜的资助,自己又何去何从?
“我愿意,明天,我就要代替你出战。”
“不行。”策一个鲫鱼挺身,没想用力过猛,扯动伤口大叫了一声,又复倒下,疼得冒出了冷汗,“明天,我已经安排好了,先放出谣言说我伤重不治,笮融必会轻敌出战,那时我就出其不意给其迎头一击,如此必获大胜,你就在帐中乖乖等我好消息,然后咱们痛饮一场,休息几日,瞧你,快体不胜衣了。”
“我是来打仗的,不是来修养的,明天我一定要代替你出战,你那伤能骑马么,你才乖乖躺在床上去。”瑜满脸不高兴。
“这伤算什么,从前比这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。”
“那是从前,今后我决不允许。”
策到底没有争过瑜。瑜穿了策的盔甲替策打了一仗,一样的年少俊美的脸庞,一样的朝气洋溢的笑容,注定了难分彼此,注定了瑜要跟策不即不离。
这一仗,如策所料,笮融败得很惨,这一仗,撕开了江东战场。
那是多么遥远的事了,可是又那么近,南郡城外的军帐里,瑜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,箭伤的痛使他想起了策。
“我比他幸运,第一次受伤。”瑜笑了,有些得意,只这一笑,却牵动伤口,胁下传来一阵灼痛,瑜不由得轻轻呻吟了一声。
“公瑾,醒来了,还好吧?”帐外的鲁肃闻声进来。
谁说子敬不识音,可真是比师旷还耳聪呢,瑜在心里笑笑。
“子敬,子敬。”瑜轻唤道。
“公瑾。”鲁肃急忙奔到榻前。
“子敬,你为我准备一下,明日我要巡营。”
“什么?”鲁肃并不太大的眼瞪得如蛙眼。
“我要巡营。”
“不行,昏迷了几天,伤口才刚收敛,如果一动,伤口迸裂,如何是好?”鲁肃斩钉截铁地回复。
谁说不行,当年策不是这样挺过来的,哦,他不愿去种瓜,我也不愿他弟弟仅仅是坐牛车,我要帮他把没实现的实现,南郡不拿下,赤壁一战就算不得真正的胜利。
“我不能这样躺着,不能给曹仁喘息的机会,不能让曹仁和李通接上头,子敬,你知道南郡对我们有多重要。”因为语速过快瑜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,额上渗出细细汗珠。
“可是公瑾,你也得爱惜身子。”鲁肃望着瑜苍白的脸有些无奈地说。
“无妨,挺一挺就过去了。”瑜自信地笑笑。
瑜强行起身,更衣、出帐、瑜准备上马,鲁肃拉着瑜的衣襟死活不让瑜上马。
“元戎大车。”鲁肃高喊着,声音高而急。
车来了,瑜瞪了鲁肃一眼,推开左右,踏步上前,攀着车辕蹭上了车,只这一逞能,瑜觉得一丝剧痛从伤口传来,瑜觉得有一刹那的眩晕。
很快地,瑜振作起来:“起驾。”瑜低吼一声,车慢慢启动,逐渐加快,沿着无路的不太平坦的空地颠簸着前行,沿途所过,各军帐外涌出无数的将士,越拥越多,越拥越近,开始只是嚓嚓的脚步声,然后有人高叫:江东必胜,曹仁必败。一时声音此起彼伏,如滚滚雷声滚过。
瑜到底没有挺住,巡营结束的时候,瑜强撑着下车,一霎时伤口迸裂了,在倒下的瞬间,瑜看到了策,策从阳光里走来,带着明媚的笑意,瑜喃喃而语:“你能做到的,我也做到了。”
(三)魂归
“你怎样来了?”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,还是那么年轻俊美。
“怎么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呢?病成这个样子?”
“你不是一样,也曾弄得满身是伤。”
策温柔地过来,给瑜拉上被子:“别在受凉了。”
“这些年你都到那里去了。”瑜开始在记忆中搜寻。
也是巴丘,但那个却不是此地巴丘,那里是那那样荒凉,四月里的天色阴沉得如同深秋,黄昏风起,柳絮纷飞,混黄的天地更加混沌。
瑜站在窗前,望着窗外的天边沉思,手里还紧攥着策给他的书简,那是一卷极其秘密的书简,策把自己准备秘密袭击许都的计划都详细写入,并要求他尽快隐秘地回到会稽,与自己一同袭击许都。
纷乱的柳絮,漫天飞舞。
一片飞絮飘落瑜的束起的发结又轻轻跌落衣袖上,瑜掸去飞絮收回神思,该是准备上路,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。
似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瑜开始讨厌自己那过于聪敏的耳,这马蹄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瑜的心上,瑜心里一阵阵惊悸,一种不祥的感觉直袭心里,马蹄声越来越清晰,直奔自己的
府邸,急促的敲门,急促的步伐。。。。。瑜接过书帛,眼前一黑。
披星戴月,瑜只是任由爱马向着吴郡飞驰。
策,你怎么了,英俊的左脸颊上横贯着一条撕裂的伤痕,瑜觉得那伤痕是撕裂在自己心上。
“你别走。”瑜叫了起来,一把抓住策的手,却似水中捞月一般,策忽的消失。
心里一阵痛,瑜觉得快要掉入深渊。
“公瑾,公瑾。。。。。。”瑜艰难地睁开眼,眼前模模糊糊晃动着人影,一个个渐渐清晰。
“公瑾,都督。。。。。。”士元正为自己擦拭着额上的冷汗,瑜想抬一抬头,却有千均重。
“我怕是要见着他了。”瑜这样想着,高热消退后惨白的脸上浮出笑意,消瘦的脸颊更觉清俊秀丽,全无往日英武之气,只是这一笑却平添了动人的生气,还复了往日的灵动。
“公瑾,还好么。”士元低下头轻声问。
不好,不好,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,瑜没有说话的欲望和力气,他只想睡,谁让他们叫醒自己,瑜有些生气,可是没有生气的力气,瑜只想马上沉沉地睡去,策还在那里等着他呢,瑜摇了摇头,又闭上眼睛。
“侍医,快叫侍医。”
忙碌的脚步,悉悉嗦嗦的帐帷,切脉,问诊。
“医士,公瑾病情可有好转?”士元焦急的声音。
“病势汹汹,非吾等之力所能为。”
“汝先时不是说偶感风寒么?”一个声音吼叫起来,兴霸啊,他怎么来了,怎么能善离职守呢,得治他的罪。
“先时症状的确似偶感风寒,但现时看来确乎是伤寒,而且都督自南郡受伤后,身体每况愈下,虚弱不堪,常有昏厥之象,此番感伤寒,必不能经受。”
瑜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躺着,头昏昏沉沉,眼皮越发沉重起来。。。。瑜觉得自己快飞起来了,不是,是胯下的马快飞腾起来,快了快了,就要见到策兄了,又是三年的分别,他怎样了呢?前面有一人一骑隐隐卓卓地向自己飞奔而来,是他。“吁”瑜勒住了马,他要停下来,他要好好看看策英武的模样。
近了,更近了,策也放慢了速度,但马匹却收不住势头向瑜冲来,瑜提起缰绳,微微一偏马头,两马错身而过,这一刹那,策伸出左手击中了瑜迎来的右手,两人回身相视而笑,调转马头,慢慢靠近,相互打量,策还是那么朝气英武,瑜也锻炼得强健了许多,不似少年时的娇弱,翻身下马,策给了瑜一个深深的拥抱。
“你终于回来了,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。”
再也不走了,瑜在心里倾诉。
再也不走了,可是。。。。。瑜眼前悠悠荡荡地飘起一片片白幡,四下里一下变得悄无声息,这是谁的丧礼,策,不刚才他还在一起。
瑜急得叫起来,心里一痛,一个激灵,瑜醒了。
“公瑾,你可醒了。”士元似乎刚擦拭过泪,与士元相识相交不到一年,当初逼他为自己功曹,想不到如今竟成为知己。
砚跪在塌前,紧攥着自己一只手,砚的手好暖和。
“公子,进点食好么。”砚眼睛红红的,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掉泪,眼睛都哭红了,瑜真想取笑他。
见瑜盯着自己不说话,砚又轻声而几乎哀求地问了一遍:“进点食,好么。”
瑜稍稍点了点头。
又是一阵忙碌,帷帐掀开一角,透过这一角,瑜看到外面昏沉沉的天日,快到黄昏了吧,瑜这样想,瑜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少时日。
似乎是随时准备着自己会醒来,会进食,片刻功夫,瑜眼前就是一排食物,医士也跌跌撞撞地进来了。
“先给都督喝点清粥,太过虚弱,需得清粥调养一下脾胃。”医士建议。小将凌公绩抢着上前来扶瑜,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将小心翼翼地扶起瑜,又有人赶紧在身后给瑜垫起枕被,轻轻一番折腾,瑜竟然喘个不停。众人七手八脚地忙乱,却一点也帮不上忙,医士赶紧上前给瑜掴了掴胸口,掐了掐人中,让他靠着枕被歇息了一会,渐渐地,瑜才缓过气来。
喝了一碗粥,瑜总算有了点说话的气力:“士元,你们都退下,我想清静一会,等下再叫你们。”
众人退了出去,只有砚守候着瑜。
瑜闭上眼睛,十年了,策没有信守一起跃马许都的诺言就忽然走了。二分天下,再司机一统天下,那么策,我们的誓言也会实现。也许,也许自己的心太大了,大到上天也不给自己这个机会,瑜在心里又一阵叹息。
自己走了,这二分天下怕是不成了,刘备这只枭雄非池中之物,今后谁能钳制住他呢,子敬兄总是要三分天下,从前与刘表,曹氏,现今却有。。。。。。不过当下之势,自己走后有子敬兄与刘备斡旋,也不失为收缩、保全、修养之策。
那个船上的少年,那个衣衫凌乱,一脸汗水的少年,那个一跃而上客船的少年,没想到自己这一生就和他紧紧联系起来,就和他孙氏的基业紧紧联系起来,生死与共,休戚相关。
大丈夫当留名于万世,人生得一知己足也,仲谋虽不及策兄与自己心神相通,但也言听计从,自己尽心辅佐也算是报了孙氏一门知遇之恩了。
思绪渐渐清晰,头也不似先时沉重,瑜让砚笔墨伺候,趁还清醒,需得给仲谋一份上疏。
“公子,你好好保重玉体,让砚为你代笔吧。”砚哀求道。
瑜摇了摇头,砚只好把笔墨端来,放在塌上小案几上,瑜挣扎着起身提起笔,无奈力不从心,折腾了一阵,瑜只觉天旋地转,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浑身冷汗涟涟,却一字也不曾落笔。砚惊慌地大叫起来,帐外众人顿时涌入,手忙脚乱地扶背的扶背,端水的端水,一番救护,瑜才平息下来,软软地靠在榻上。
“公瑾,你如若必要留书,那么你口授让士元为你代笔如何?”庞统见其光景,知道是留遗嘱之时了,心内也是一阵绞痛。
瑜点了点,断断续续地口授道:“瑜以凡才,昔受讨逆殊特之遇,委以腹心,遂荷荣任,统御兵马,志执鞭弭,自效戎行。规定巴蜀,次取襄阳,凭赖威灵,谓若在握。至以不谨,道遇暴疾,昨自医疗,日加无损。人生有死,修短命矣,诚不足惜,但恨微志未展,不复奉教命耳。方今曹公在北,疆埸未静,刘备寄寓,有似养虎,天下之事,未知终始,此朝士旰食之秋,至尊垂虑之日也。鲁肃忠烈,临事不苟,可以代瑜。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傥或可采,瑜死不朽矣。”
瑜似掉入一个深渊,他吃力地向往上攀,可是却一点也使不出力,四周好黑好黑,瑜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,这时天边出现一道亮光,越来越亮,一片红云忽然变成了一匹赤色的马,向瑜飞驰而来,马上端坐着一人,是那样熟悉,策,是策,瑜叫了起来飞奔上前。
“策,不要离开我,带上我走。”瑜呼喊道,策给了瑜一个微笑,像朝阳那样明艳动人。
策张开双臂迎接瑜,瑜纵身一跃,跃上马背,策收紧双臂,抱紧瑜,微笑着呢喃:“你看太阳升起来了,我们一起去逐日,好么。”
瑜微笑着点点头,两人一起奔向天边。
巴丘帐内,传来震天动地的哭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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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
没想到大家看得这么仔细,说的都很对。
说说动机。写文的初衷原本是要表现策瑜之间超越爱情的友情,这种想法来源于看约翰克。里斯多夫,在罗兰笔下,两位男主人公之间的友情就是这样一种感情,很多年前看的时候我并不是很理解,但后来慢慢有所感悟:男人之间,女人之间,以及男女之间都有一种精神上的爱恋,(柏拉图)而我以为像克里斯朵夫与奥里维,策与瑜这种天才型的男性之间,他们在志趣、思想、精神上有着更多的交集、默契、共鸣,这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,也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情爱所能代替的,这样的人他们往往不是能为世人所理解,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,是独行者,因此更有相互的知音共赏,有着超越爱情一般的友情。在史料中我们看到策的记载,他是一个开朗机趣味乐观的人,这么青年就能开创出一片天地,具有果干明识的领有气质,在他的思想深处,必定有一些东西是为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,(不要用学问的高低来衡量,克里斯多夫就没有学问,写信都常要戳破信纸,错字漏字,但这不影响他有思想,有对音乐的独到理解)。瑜的记载则说他言辞有煽动力、有才情、有雄心还精通音律,这就说明他必然有着一些艺术家的气质,虽然有记载他气度恢弘,很能和人相处,但未必每个人都能读动他,这样两个人,在乱世里相逢了,似乎像在一面镜子里各自看到了自己,所以瑜的择主和追求功业,有着与一般人不同的特点,可不可以说:更有自觉性。
本来想表达这样一种关系,但是由于能力有限,挖出的坑差不多就是垃圾坑,策瑜之间的关系也暧昧起来,大家有那样的感觉一点都不奇怪我也不讳言,的确处理得不好,其他人物关系就更加不能顾及到,而且瑜写的太弱,这当然是自己私心的原因:让我一次虐个够。
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几乎成为死生不渝的爱情誓言,哪知在毛笺那里这是一句士兵之间的誓约,批评者认为这是毛的穿凿附会,但通观全诗,还是可以说“伍约”之说很有理的。看来在死生之间,一般兵士都结成了超越爱情的生死契约,并肩作战的将士之间的友情且是我们这些座谈客所能理解的,策瑜的友情我们又能理解多少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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